墓地般的沉寂
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我始终是被外在的力量裹挟着,半推半就地向前走。我从小被视为一个乖巧的孩子。这一印象就如疯长的藤蔓,把我的心灵包扎成了一个粽子。当我的青春期随着第一次对一个姑娘爱意的萌生如约而至,藤蔓已经成为了沉重的锁链,虽然彼时的我还远未认识到这一点。那是个好姑娘,后来永远离开了这个国家,播种下我性格里忧伤的种子。
和很多人一样,我的心愿与现实世界的冲突在高中到达了顶峰。我喜欢大自然,喜欢幻想和爱情,喜欢小动物柔软的身体,喜欢纸张、文字和稀奇古怪的知识。但是我面临的现实,却用说教的语气不容置疑地否决了我卑微的请求:像一个人一样活着。我们就好比一群拥挤、肮脏、麻木的猪在比赛谁长膘最多。同样要被宰割,只不过胜出的猪能赢得安乐死的权利。
文艺青年这天底下是很多的。它逐渐成为一个贬义词,除了很多人假饰文艺腔来包装自己之外,即使是那些真正向往文艺世界的人们,他们往往是理想主义的,在家庭和学校的庇护下逐渐有了“做自己”的胆量,最终却迎来现实世界的当头棒喝而落荒而逃。“做自己”往往意味着被轻蔑、被议论、被说教、被同情。仅仅因为他们背反了主流价值。原来没有两全其美的美事,自由早就在暗中被标注了高昂的价码。我希望自己坚强起来迎接这些风雨,但我的心声总是虚弱。这种时候,我感到愧疚与失败。
我没有活在小说里,所以我不能半夜携款远走高飞,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小岛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。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主要活在现实里,活在他人的目光下。我需要钱、功名和地位来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虚荣和尊严。于是我在这样一种矛盾里挣扎着生存,活得窒息而且悲哀。
禁欲的倾向就在这种时刻产生。如果我相信没有人在乎自己,那种矛盾也就即刻冰释。虚荣、尊严,也就成了崩溃的货币——黄金一文不值。我不再与人争辩,摒弃对他人善意的遐想,不再做什么来显示我爱的深挚和赤诚。正如卡夫卡所说,世界迎来了墓地般的安宁。我有时想象自己是一名僧侣,周遭是人潮和飞驰的车流。在梦里我血液燃烧着幻想与爱人在每个清晨相遇,也为小说和电影里的爱情悲剧扼腕不语,但回到现实世界时又迫令自己心如死灰。据说尼采一辈子以处男自居,却又珍藏医治梅毒的偏方。
虚无主义和禁欲主义我想并不是世界的尽头。它们实际上早在19世纪就已经成熟,我尚在读康德尼采叔本华。是晦涩的,艰深的。但他们距今已经过去约两百年了,路漫漫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