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夜
我时常在深夜行走。
天又暗了,我将在最后一片黄叶落尽时离开这个地方,其实,我早就开始幻想离别的到来。
我在满地枯叶的时节来到这个叫做龚北的地方,那时龚北的冬天很冷,冷得让我在深夜也不敢睡觉,害怕在我松懈时,那寒意会渗入到我的梦里,整个夜里,我只能拥着冷梦入睡,我不愿面对。我总是在夜晚从对街的楼梯上走下来,那时已是深夜。一排黄色的路灯将树的影子暴露出来,灯就在它们的上方,它们无处可逃。
那灯光里的雨丝又在肆无忌惮地乱飞,即使是暖黄色的灯也掩盖不了它的冰凉,这些雨丝沿着路灯的光线全都刺进了稀薄的树叶里,浸湿了树叶,随后又沿着叶线低落到地面,窸窸窣窣的。雨滴打湿了树叶的影子,一时间我竟找不出影子了,我知道,这些树的影子已经融入了雨水里。这时的树就没有了影子,仿佛那雨夜就是影子的告别日。
风又来了,将雨丝吹得更乱,将树叶吹得乱颤,听起来就像哀求一般,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声音,多待一会儿就会扰乱我的神经。我管不了这么多,只能埋着头朝前走。斑马线上无数车子窜过的声音也让我感到惊恐,我一直等待,等到车子全部离开才走上斑马线,斑马线的尽头又是一样的树,连声音都是一样的。仿佛有一面镜子,照着它们的样子,仿佛有一个录音,收录它们的诉求。
我依旧低着头,我的心内比那哀求的声音还要大,胜于嘶吼,可都被接下来的寂静的街给掩盖。比起吵闹,我更加惧怕这种安静,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都在时刻注视着你,在雨水的夜晚,闻不见一点安全的气息。
街上原本是两家副食店、一家馄饨店和牛肉粉馆,现在全都闭了门熄了灯。深夜的雨季就是这样,很早就收了馆子。我的脚步声混杂在雨里,我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异常、看起来惊恐,我只能将手放进衣兜里紧握,然后以正常的步子行走于这个雨夜。
这条路属于老旧的街道了,地面的石砖总是会脱离地面,看似无异,其实石砖下面积满了水。我总是踩中石砖的黄金边角,污水泵了出来,一声闷响,我绷紧神经怵在原地,缓了许久才发现裤脚已经打湿了。我安抚好敏感的神经后继续朝前走,时不时又会踩中悬着的石砖。
下水道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,这夜里的雨太大,在街面上起了水沟,水沿着凹下的路沟流入到铁网格里。水将叶子一起冲到口子里,一起冲到了腐烂里,里面淌出声音,这是雨夜除雷声外最大的声音了。一个声音来自天空,雷鸣催促着夜雨应该下得更大更急,一个声音来自地下,下水道里的怨气更大,犹如地狱里传出的疑问:那清洗街面的污水都该流入我的世界?
这条街上充斥着我的恐惧和担忧。我以相同的步子走在这条街上,内心的恐惧越来越重,像乌云汇集到我的头上,越来越暗,再加上外面的声音,越来越重。
我走过最后一盏路灯,视线陷入了黑暗里,我终于仍受不了,我在雨夜里奔跑,我丢掉雨伞。
我朝深处跑去。是街道的深处,是雨夜的深处,是昏暗的深处。